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龙场悟道

湛然

 

一、文章小事,何足成名

 

二、虽状元,不为希罕

 

三、惟为圣贤方是第一

 

四、立志圣贤

 

五、格竹试验

 

六、动心为耻

 

七、物理吾心

 

八、大悟‘格物致知’之旨

 

一、文章小事,何足成名

明宪宗成化十八年,王阳明先生十岁,父龙山公高中状元。次年,迎养其父竹轩翁,翁因携先生同往。

〔王阳明(1472-1529年)〕王守仁,本名王云,字伯安,号阳明,浙江省绍兴府余姚县人。是明代著名的思想家、军事家、文学家、书法家和教育家,与孔子、孟子、朱子(朱熹)并称为“孔孟朱王”。其用兵奇正由心,变幻莫测,从无败绩。集“立德、立功、立言、了生死”于一身,真四不朽,享“千古圣雄”之誉,光耀后世。〔龙山公〕阳明先生的父亲王华,字德辉,号实庵,晚号海日翁。曾读书龙泉山中,学者又称他龙山先生,浙江余姚人。明宪宗成化十七年(1481)辛丑科状元。授翰林院修撰,历任翰林院学士、詹事府右春坊右谕德、詹事府少詹事、礼部右侍郎,正德初年晋礼部左侍郎、南京吏部尚书。〔竹轩翁〕阳明先生的祖父王伦,字天叙,号竹轩。

过金山寺,竹轩公与客酣饮,拟作诗未成。先生在旁索笔,竹轩翁曰:“孺子亦能赋耶(小孩子也能赋诗吗)?”先生即书四句云:

金山一点大如拳,打破维扬(扬州的别称)水底天。

醉倚妙高台上月,玉箫吹彻洞龙眠。

坐客惊异,咸(全都)为起敬。少顷(一会儿)游蔽月山房,有客复命赋蔽月山房诗。先生随口应曰:

山近月远觉月小,便道此山大于月;

若人有眼大如天,还见山小月更阔。

坐客(座上的客人)谓竹轩翁曰:“令孙声口(诗歌的音韵格调),俱不落凡,想他日定当以文章名天下。”先生曰:“文章小事,何足成名?”众益异之。

二、虽状元,不为希罕

成化十九年,十二岁,先生在京师就塾师,不肯专心诵读,每潜出与群儿戏。制大小旗帜,付群儿持立四面,自己为大将,居中调度。左旋右转,略如战阵之势。龙山公(阳明先生的父亲)出见之怒曰:“吾家世以读书显(我们家世代以读书显耀),安用是为(学打仗干什么)?”先生曰:“读书有何用处?”龙山公曰:“读书则为大官。如汝父中状元,皆读书力也。”先生曰:“父中状元,子孙世代还是状元否?”龙山公曰:“止我一世耳。汝若要中状元,还是去勤读。”先生笑曰:“只一代,虽状元,不为希罕(年仅十二竟出此言,可见先生非止于人间功名富贵者)。”父益怒(在他的父亲看来,简直是狂妄以极),扑责(打板子责罚)之。

〔安用是为〕学打仗干什么?在明朝是重文轻武的时代,所以阳明先生的父亲出此言。而先生所见,是内有匪乱,外有边患,要为万世开太平,建不世之功业,岂可不精通军事?所以,特别重视军事,终其一生。例如:

先生十四岁,习学弓马,留心兵法,多读韬钤之书。尝(曾经)曰:“儒者患不知兵。仲尼有文事,必有武备。区区章句之儒,平时叨窃富贵,以词章粉饰太平;临事遇变,束手无策,此通儒之所羞也。”

〔韬钤(tāo qián)〕古代兵书《六韬》、《玉钤篇》的并称,后因以泛指兵书。〔通儒〕通晓儒家经典,学识渊博的大儒。

十五岁,背剑骑马游居庸三关(居庸关、紫荆关、倒马关),实地考察,慨然有经略(谋划治理)四方之志。一日梦谒伏波将军(马援)庙,赋诗曰:

卷甲归来马伏波,早年兵法鬓毛皤(pó,白色)

云埋铜柱雷轰折,六字题文尚不磨。

〔马援(公元前14-公元49年)〕字文渊,东汉扶风郡茂陵(今陕西省兴平市东北)人,著名军事家。汉光武帝时,拜为伏波将军,封新息侯,世称马伏波。其名言:“男儿要当死于边野,以马革裹尸还葬耳,何能卧床上在儿女子手中耶?”〔六字题文〕马援当年南征交趾(越南)时,在边界立下一根铜柱,上面刻有“铜柱折,交趾灭”六字。

成化二十三年丁未,十六岁,地方水旱,盗贼乘机作乱。畿内(京城管辖的地区)有石英、王勇,陕西有石和尚、刘千斤。屡屡攻破城池,劫掠府库,官军不能收捕。先生言于龙山公,“欲以诸生上书请效终军故事,愿得壮卒万人,削平草寇,以靖(平定)海内。”龙山公曰:“汝病狂耶?书生妄言取死耳。”

丁巳,先生年二十六岁。边任(边境地区的官员)报紧急,举朝仓皇,推择将才,莫有应者(没有敢于主动请缨统兵出战者,那些武状元到哪里去了)。先生叹曰:“武举之设,仅得骑射击剌之士,而不可以(其考试内容不能够)收韬略统驭之才。平时不讲将略(平时只讲求格斗的武艺,而不讲求用兵的谋略),欲备仓卒之用,难矣(平日不培养选拔将才,而那些武状元、武进士、武举人不过一介武夫而已,哪能统兵作战)!”于是留情武事,凡兵家秘书莫不精研熟讨。每遇宾客宴会,辄聚果核为阵图,指示开阖()进退之方。一夕梦威宁伯王越,解所佩宝剑为赠。既觉,喜曰:“吾当效威宁以斧钺之任(我当效仿威宁伯王越统帅大军御敌卫国),垂功名于竹帛,吾志遂矣。”(有意思的是,先生已经接连两次会试落榜。再过两年便是第三次会试,一般人此时必定全力以赴地准备科考,先生却在醉心于研究军事,可见其志之远大宏伟!)

〔武举〕科举制度中的武科,也为武科考试中举者的称呼。始于武则天时,为选拔武官而设。考试内容有马射、步射、开弓、舞刀、掇石(举巨石)等。例如,武科殿试可分为三日:第一日试马步箭,第二日试弓刀石,第三日带领引见,等侯钦定甲第。武进士殿试经钦定御批,分为三甲:第一甲赐武进士及第,第一名为武状元,第二名为武榜眼,第三名为武探花,第二甲赐武进士出身,第三甲赐同武进士出身。〔王越(1426-1499年)〕明朝中期名将、诗人。景泰二年(1451年),王越登进士第,授御史。累官右副都御史、巡抚大同。明宪宗时官至兵部尚书,总制大同及延绥甘宁军务,因军功封爵,授威宁伯。王越为明代成化、弘治时期,西北著名的军事统帅。曾三次出塞,收取河套地区,两次远袭鞑靼。他身经十余战,出奇取胜,动有成算。又提携后进,笼络豪俊,深得众心。王越亦具诗才,其诗性情流露,不须雕饰。悲歌感慨,有河朔激壮之音。有《王襄敏集》等传世,今人辑有《王越集》。〔竹帛()〕竹简和白绢,古代可供书写。代指史册。

弘治十二年己未,先生中会试第二名。时年二十八岁,廷试二甲。以工部观政进士,受命往浚(jùn)县督造威宁伯坟。先生一路不用肩舆,日惟乘马。偶因过山马惊,先生坠地吐血。从人进轿(侍从叫人把轿子抬来,请他坐轿),先生仍用马。盖以此自习也(这是因为要以此来锻炼自己的骑术和吃苦耐劳。由此可见,先生随时随地都在用功)。

〔廷试〕会试中式后,由皇帝亲自策问,在殿廷上举行的考试,通常称殿试。〔二甲〕殿试第二等。一甲是第一等,仅限三人,即状元﹑榜眼﹑探花。

既见威宁子弟,问先大夫用兵之法,其家言之甚悉。先生即以兵法部署造坟之众。凡在役者,更番休息,用力少,见功多,工得速完。其家致金帛为谢,先生固辞不受。后乃出一宝剑相赠曰:“此先大夫所佩也。”先生喜其与梦相符,遂受之。

〔先〕对死去的人的尊称。例如:先祖,先父,先哲,先烈,先贤。

复命之日,值星变鞑虏方犯边(正遇到鞑虏侵犯边境),朝廷下诏求直言。先生上言边务八策,言极剀(kǎi)切。

所有这些准备,都在后来的南赣剿匪、生擒宁王、两广平乱中,得到了充分的运用和发挥。(详见《王阳明传》

三、惟为圣贤方是第一

《王阳明全集·年谱》记载:“成化十九年,十二岁,就塾师。先生豪迈不羁,龙山公常怀忧,惟竹轩公知之。一日,与同学生走长安街,遇一相士。异之曰:‘吾为尔相,后须忆吾言:须拂领,其时入圣境;须至上丹台,其时结圣胎;须至下丹田,其时圣果圆。’先生感其言,自后每对书辄zhé,总是)静坐凝思。”

尝问塾师曰:“天下何事为第一等人?”塾师曰:“嵬(wéi,高大)科高第,显亲扬名如尊公(像你父亲那样),乃第一等人也。”先生吟曰:“嵬科高第时时有,岂是人间第一流?”塾师曰:“据孺子之见,以何事为第一?”先生曰:“惟为圣贤方是第一。”龙山公闻之笑曰:“孺子之志,何其奢也(多么过分啊)!”

四、立志圣贤

弘治二年,先生十八岁。是冬,与诸夫人同归余姚。行至广信府上饶县,谒道学(拜见理学大师)娄一斋,名谅。语以(他告诉先生)宋儒“格物致知”之义。谓:“圣人必学而可至(圣人一定可以通过后天的学习来达到)。”先生深以为然,自是奋然有求为圣贤之志。平日好谐谑豪放,此后每每端坐(自那以后,每每正襟危坐),省言曰(反省说道):“吾过矣(我错了)。”(常思己过,时时检点省察,勇于改过,勤于改过。一定要为善,一定要去恶。通过为善去恶,来格除私欲。——这是先生“学为圣人”之实践。)

〔私欲〕以损人利己损公利私,来满足自己的欲望。〔学为圣人〕学是为了成圣人。先生云“人之学为圣人也。(《王阳明全集·书朱守谐卷》)

尝云:“蘧伯玉行年五十,而知四十九年之非,何其晚也?”

〔蘧()伯玉〕春秋时卫国人,以寡过知非而著名:“行年五十,而知四十九年之非。”是一位要求自己十分严格并且善于改过的贤大夫。《了凡四训》云:“昔蘧伯玉当二十岁时,已觉前日之非,而尽改之矣;至二十一岁,乃知前之所改,未尽也;及二十二岁,回视二十一岁,犹在梦中。岁复一岁,递递改之。行年五十,而犹知四十九年之非。”(译文:从前蘧伯玉先生,改过非常努力,他在二十岁时,以为以前的过恶,已经全部改掉了。到了二十一岁,方才知道二十岁时并没有把过恶改完。到了二十二岁,回顾二十一岁时,方才知道那段时间仍然过得糊里糊涂,该改的过恶并没有改完。但是他坚持不懈,年复一年,每一年都在前一年的基础上加以改进。即便五十岁时,仍然知道四十九岁时有改得不彻底的地方。)〔何其晚也〕阳明先生钦佩蘧伯玉勇于改过的决心和毅力,但也叹息他做得不够,到了五十岁还没有改完。所以,自己立志要做得更好。后来,发展出一套完整的知非改过的理论和方法(心学),自己也终于成为改过圆满的心圣。

〔知非改过〕清·颜元《言行录》云:“学者,学为圣人也。后世二千年无圣,有二弊:一在轻视圣人之粗迹细行,而不肯为,曰所以为圣人不在此;一在重视圣人之精微大德,而不敢为,曰圣人极诣,非我等 常人所可及。然则,圣人断是天外人矣。”(学,就是学做圣人。圣人之后已经有两千年没有再出现圣人,其原因在于两方面的弊病:一是轻视圣人粗略的事迹和细小的行为,而不肯仿效,认为圣人之所以成为圣人不在这些方面;一是虽然重视圣人精细隐微的高尚品德,但又不敢仿效,认为圣人的品德造诣极高,不是我们一般人所能及。这么说来,圣人一定是天外之人了。)

五、格竹试验

弘治三年庚戌,先生十九岁。依娄谅所传“格物致知而成圣”,遍读朱熹著作。朱熹将“格物致知”中的“物”,解释为“天下之物”;“格物致知”,即是穷究万物,以获知其理。朱熹说:“物有表里精粗,一草一木,皆具至理。”又说:“即凡天下之物,莫不因其已知之理而益穷(穷,推究到极点)之,以求至乎其极。至于用力之久,而一旦豁然贯通焉,则众物之表里精粗无不到,而吾心之全体大用无不明矣。”这是说:普遍的至理,蕴含于具体的事事物物之中。因此,要寻至理,必须借助于“格物”这一手段。“格”,就是穷究。要今日格一物,明日格一物。将具体万物之理,穷究周遍,积累到一定程度之后,便能豁然大悟:万事万物,全是至理的呈现,而吾心之全体大用无不明矣。这就是圣人的境界。

〔即凡天下之物〕朱熹诠释《大学》之“格物致知”云:“所谓‘致知在格物’者,言欲致吾之知,在即物而穷其理也。盖人心之灵莫不有知,而天下之物莫不有理,惟于理有未穷,故其知有不尽也。是以《大学》始教,必使学者即凡天下之物,莫不因其已知之理而益穷之,以求至乎其极。至于用力之久,而一旦豁然贯通焉,则众物之表里精粗无不到,而吾心之全体大用无不明矣。此谓物格,此谓知之致也。”

因此,在与学友钱友同一起讨论“做圣贤要格天下之物”时,先生指着亭前竹子,让他去格。于是钱友同从早至夜都去穷格竹子之理,竭其心思,到了第三日,便由于劳思而致疾。先生说他这是精力不足,便自己去穷格。虽然从早至夜,竭尽心力地格,亦不得其理。到了第七日,也由于劳思而致疾,大病一场。二人只好相对叹息:“圣贤是做不得的,没有他那样的大力量去格物。”这就是史上著名的“守仁格竹”。

六、动心为耻

《王阳明全集·年谱》记载:“明年春(弘治六年,二十二岁),会试下第,缙绅知者咸来慰谕。宰相李西涯戏曰:‘汝今岁不第,来科必为状元,试作来科状元赋。’先生悬笔立就。诸老惊曰:‘天才!天才!’退(先生离开后)有忌者曰:‘此子取上第(这人要是高中状元),目中无我辈矣。’及丙辰(弘治九年,二十五岁)会试,果为忌者所抑(果然被嫉妒者压制不予录取)。同舍有以不第为耻者,先生慰之曰:‘世以不得第为耻,吾以不得第动心为耻。’识者服之。”

这表明先生学以致用,从未放下修心(修养心性)功夫,也可见此时之修心境界。

七、物理吾心

《王阳明全集·年谱》记载:“弘治十一年戊午,二十七岁,寓京师。先生自念辞章艺能不足以通至道,求师友于天下又不数遇,心持惶惑(内心十分彷徨困惑)。一日读晦翁(朱熹)上宋光宗疏,有曰:“居敬持志,为读书之本;循序致精,为读书之法。”乃悔前日探讨虽博,而未尝循序以致精,宜无所得。又循其序,思得渐渍(浸润)洽浃(融合),然物理吾心,终若判而为二也。......弘治十二年,二十八岁。春闱会试第二名,殿试赐进士出身。”

〔然物理吾心,终若判而为二也〕然而物之理与吾之心始终各是各,结合不起来。其实,别说阳明先生“物理吾心,终若判而为二”,五百年后的今天,科学对万物之理的研究和了知,分门别类,从微观到宏观,远比当时超出了不知多少多少倍,但仍然是“物理吾心,终若判而为二”。事实上,研究万物而获知其理,与诚意、正心、修身,是完全互不相干的两码事!所以朱熹对于《礼记·大学》中之“格物致知”的诠释是错误的。

阳明先生,这时十分彷徨、困惑,所以《年谱》记载道:“念辞章艺能不足以通至道,求师友于天下又不数遇,心持惶惑。”

既然格物致知是圣人之道,那么什么是“格物致知”?朱熹将“格物致知”中的“物”,诠释为“天下之物”;“格物致知”,即是穷究万物,以获知其理。问题是:这样穷究而获知的理是什么?以格竹为例,能穷究而获知什么理?而且这个理又怎么能够诚意、正心、修身,由恶人而成善人、成君子、乃至成贤、成圣呢?

格物致知《礼记·大学》是提出来的:“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,先治其国;欲治其国者,先齐其家;欲齐其家者,先修其身;欲修其身者,先正其心;欲正其心者,先诚其意;欲诚其意者,先致其知。致知在格物,物格而后知至。知至而后意诚,意诚而后心正,心正而后身修,身修而后家齐,家齐而后国治,国治而后天下平。”即:

格物→致知→诚意→正心→修身→齐家→治国→平天下。

因此,格物、致知是诚意、正心、修身的基础。

〔明明德〕彰明其明德。〔明德〕光明正大的性德。这是人人本具,但被私欲所锢蔽而不显。〔诚意〕诚其意。即:令意真诚无欺,不自欺欺人(不欺骗自己,也不欺骗他人),不占别人便宜。〔不占别人便宜〕凡事总要彼此无欺(不占对方便宜),方为公允(公平恰当)。〔正心〕令心端正无邪。〔修身〕陶冶和培养自己的道德品质。〔齐家〕整治其家,做到父母慈祥,儿女孝顺,兄弟姐妹友爱,妯娌和睦,上下有序。〔治国〕治理自己的国家,做到老有所养,壮有所用,幼有所教,官吏清廉,百姓安乐,民富国强。〔平天下〕让各国和睦相处,天下太平。

显然,格物致知所要达到的是:诚意、正心、修身。

然而,怎么能够通过“获知万物之理”来做到诚意、正心、修身呢?如果在实践中不能够通过格物(穷究天下之物)致知(获知其理)来做到诚意、正心、修身,又怎么能够通过它来成圣呢?

 

阳明先生自从十九岁格竹大病一场的亲自实践,就对朱熹所说的“格物是格天下之物,致知是知万物之理”产生了怀疑。而且遍读典籍,没有任何一个人对这样的格物致知讲出过具体的实践过程和效果。朱熹所说“至于用力之久,而一旦豁然贯通焉,则众物之表里精粗无不到,而吾心之全体大用无不明矣”,究竟是真理,还是想当然的臆测?至少,朱熹本人没有在实践上证实这一说法,也没有任何典籍记载有人在实践上证实这一说法。这就是多年来一直困惑着先生的大难题。

〔至于用力之久......〕朱熹诠释《大学》之“格物致知”云:“是以《大学》始教,必使学者即凡天下之物,莫不因其已知之理而益穷之,以求至乎其极。至于用力之久,而一旦豁然贯通焉,则众物之表里精粗无不到,而吾心之全体大用无不明矣。此谓物格,此谓知之致也。”

这就像当年亚里斯多德说:重的物体下落比轻的物体要快。许多世纪以来,人们一直信以为真,根本不敢有丝毫怀疑,因为亚里斯多德是绝对的权威。直到伽利略在比萨斜塔上,同时推下大小相同的两个球,一个是铁球,一个是木球。在众人瞩目下,这两个球同时到达地面。通过这一著名的“落体实验”,才正式推翻了亚里斯多德之谬论。

而在明朝,朱熹远比亚里斯多德权威得多,朱熹的理论是官学。所以,阳明先生对“格物致知”的大悟,实在是难能可贵。它为心学,奠定了坚实的理论基础,是经得起实践检验的真理。但却因为宣扬这样的真理,阳明先生被夺去新建伯的爵位,门人南大吉被罢掉知府的官职。先生的两位大弟子钱德洪与王龙溪,会试考中,只要参加殿试,就顺理成章的正式成为进士。但知道殿试的主考官是反对阳明心学的,必遭刁难和压制,所以他俩主动地放弃了殿试。

在金庸武侠小说《倚天屠龙记》中有与此相映成趣之事:张无忌在中原明教总坛昆仑山光明顶的禁地中,得到“乾坤大挪移”武功的秘籍(一张羊皮)。此功法源自波斯明教,乃镇教之宝,共有七层境界。张无忌凭借练就的九阳神功之功力和过人之悟性,迅速炼成了前六层,进入到第七层。但最后十九句,按照羊皮上所说,却练不下去。好在他事事不为已甚,适可而止,虽有这十九句未练成,却不以为意,并没有强练,反而因此躲过一劫。原来当年创此“乾坤大挪移”的那位高人,内力虽强,却也未到那一步,只练到了第六层。他所写的第七层功法,自己也未练成,只不过是凭着聪明,纵其想象,求其圆满而已。张无忌所练不下去的那十九句,正是那位高人单凭臆想而想错了的,似是而非,已然误入歧途。要是张无忌存着求全之心,非练到尽善尽美不肯罢手,那么最后关头便会走火入魔,不是疯癫痴呆,便是全身瘫痪,甚至自绝经脉而亡。

八、大悟‘格物致知’之旨

武宗正德元年,先生三十五岁。宦官刘瑾擅权,二月,先生为南京言官(监察御史)戴铣上疏申冤,触怒刘瑾。下诏狱(关押钦犯的牢狱),廷杖四十,贬谪贵州修文龙场驿驿丞。

《王阳明全集·年谱》记载:“正德三年戊辰,先生三十七岁,在贵阳。春,至龙场。......时瑾憾未已(此时刘瑾还不解恨),自计得失荣辱皆能超脱,惟生死一念尚觉未化。乃为石椁guǒ,套在棺材外面的大棺材),自誓曰:‘吾惟俟(等待)命而已!’日夜端居澄默,以求静一。久之,胸中洒洒。而从者(随从)皆病,自析薪(先生亲自劈柴)取水作糜(粥)饲之;又恐其怀抑郁,则与歌诗;又不悦(如果还是高兴不起来),复调越曲(又给他们唱家乡的江南小调),杂以诙笑(间杂笑话),始能忘其为疾病夷狄患难也。因念:‘圣人处此,更有何道?(圣人若是处此境地,他们会怎么办?)’忽中夜大悟‘格物致知’之旨,寤寐中若有人语之者。不觉呼跃,从者皆惊。始知圣人之道,吾性自足;向(向来)之求理于事物者,误也。”

在这段中最为重要的是:“大悟‘格物致知’之旨,......始知圣人之道,吾性自足;向之求理于事物者,误也。”意思是说:(先生)大悟‘格物致知’之旨意,是格除私欲而致良知。所以知道,成为圣人所须的一切,人人本具(与生俱来),是私欲令人堕落。只要私欲除尽,良知全显,完全由良知来支配身(行为)语(言语)意(思想),于是从心所欲而不逾矩,这就是圣人。因此,向来通过求理于事物以成为圣人的途径,是完全错误的。

〔‘格物致知’之旨〕‘格物致知’之旨意,即:格除私欲,而致良知。格物致知是心学的核心。〔心学〕阳明先生云:圣人之学,心学也。”(《王阳明全集·象山文集序》)

 

先生自十九岁格竹以来,其实就一直在思考:

是什么样的“知”,才能够做到“诚意,正心,修身”呢?显然,这个“知”绝对不是知识的“知”,而是导致“内心的转化,由邪转化为正,由恶转化为善,由堕落转化为上进”的那个“知”。

那么是什么使人们邪、恶、堕落呢?这就是贪嗔痴。由于三毒(贪嗔痴)支配着人们的身(行为)语(言语)意(思想),于是就愈来愈邪、愈恶、愈堕落。

〔贪嗔痴〕贪是贪欲,嗔是嗔恚(恼怒),痴是愚痴(违背义理,颠倒行事)。它们是身(行为)语(言语)意(思想)一切恶行的根源,被称之为“三毒”,一切烦恼皆由此而生起。

贪嗔痴愈重的人,就愈邪、、愈恶、愈堕落。反之,贪嗔痴愈轻的人,就愈正、愈善、愈上进,进而成为君子(道德高尚的人)、贤人、圣人。因此,所致的“知”,就是能够去除贪嗔痴的“知”,而这样的“知”在《孟子》里已经揭示出来,就是良知。

《孟子·尽心上》云:“所不虑(没有人我亲疏、利害得失等等的考虑)而知者﹐其良知也。”意思是:未被染污之本原的道德意识即是良知,它能够正确地判断是非善恶。

因此,“致知”,即是致良知:令本有的良知显发,由它来支配身语意(而不是由贪嗔痴来支配身语意)。这样人们就能够“诚意,正心,修身”,从而“齐家、治国、平天下”。

由此可知,“致知”就是“致良知”。

 

那么,是什么遮蔽了人们本有的良知呢?这就是私欲,是它遮蔽了人们本有的良知,而由贪嗔痴来支配身语意。所以,只要去除了私欲,本有的良知就会显发出来。私欲愈轻,则良知就愈加显发。随着良知显发的少或多,可以划分成:恶人, 常人,君子,贤人,圣人。

〔私欲〕以损人利己损公利私,来满足自己的欲望。《后汉纪·灵帝纪中》云:“从小人之邪意,顺无知之私慾,殆者之危,莫过于今。”〔君子〕道德高尚的人。《荀子·修身》云:“此言君子之能以公义胜私欲也。”(这是说,君子能用符合公众利益的道义,来战胜个人的私欲。)

所以,通过格除私欲这个物(东西),就能够显发良知。因此,在“格物,致知,诚意,正心,修身,齐家、治国、平天下”这句话中,“格物”的“物”,即是私欲。只要私欲除尽,良知全显,完全由良知来支配身(行为)语(言语)意(思想),于是从心所欲而不逾矩,这就是圣人。

由此可知,“格物致知”即是:格除私欲,而致良知。这是心学的核心成圣之道(途径)。

 

格物→致知→诚意→正心→修身→齐家→治国→平天下

中,各概念的含义如下:

〔格物〕格除私欲。〔致知〕致良知(令本有的良知显发出来)。

 

问:“圣人之道,吾性自足”是什么意思?

答:这是说,成为圣人的一切,人人本具,这就是良知。因此,不须向外求索。人之所以堕落,是因为私欲,它遮蔽了人们本有的良知,而由贪嗔痴来支配身语意。所以,只要去除了私欲,本有的良知就会显发出来。私欲愈轻,则良知就愈加显发。只要私欲除尽,良知全显,完全由良知来支配身(行为)语(言语)意(思想),于是从心所欲而不逾矩,这就是圣人。

所以,阳明先生在龙场大悟“格物致知”之旨(格除私欲,而致良知)后,感叹地说道:“始知圣人之道,吾性自足;向(向来)之求理于事物者,误也。”

〔向之求理于事物者,误也〕向来通过求理于事物以成为圣人的途径,是完全错误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