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养得此心不动

湛然

 

不动心,既是心学之修学及其实际运用的一大科目,也是勘验修心境界的试金石。现将先贤有关不动心的言、行和事迹摘录如下,以供借鉴和参悟。

 

不动心:临危不惧,遇事不乱;富贵不淫,威武不屈;境缘烦扰,八风不动;居常无事,心若止水。

〔淫〕迷乱。〔八风〕“八风”是“利、衰,毁、誉,称、讥,苦、乐”八种顺逆境况。“利”是获得胜进,“衰”损失败退;“毁”是背后被人毁谤,“誉”是背后被人称誉;“称”是当面被人称誉,“讥”是当面被人嘲讽;“苦”是身心的各种痛苦,“乐”是身心的各种快乐。此八法常为世人所爱憎,而且又能煽动人心,故喻之为“八风”。〔居常〕平时。

先德云:“不从境缘上打炼者,亦只是光影门头事,及临逆顺八风境界,便被摇夺将去,都透不过。”

〔光影门头〕喻指功夫不实在。

 

要“养得此心不动”,先须把心安下来。五柳先生云:“胡为乎遑遑欲何之?”(《归去来辞》)(译文:为什么心神不定,究竟想到哪里去呢?)

阳明先生云:“尝以为,(正如《中庸》所说:)君子素其位而行,不愿乎其外。素富贵,行乎富贵;素贫贱,行乎贫贱;素患难,行乎患难;故无入而不自得(这是就古之君子而言。)后之君子,亦当素其位而学(也应当就其所在的境况好好学习如何素其位而行),不愿乎其外。素富贵,学处乎富贵;素贫贱患难,学处乎贫贱患难;则亦可以无入而不自得。”(《王阳明全集》)

(译文:曾以为,古时候,正如《中庸》所说,君子在自己所处的境况上修道行道,做好君子应该做的事情,而不羡慕本位之外的东西。处在富贵的境况上,就在富贵境况上修道行道,做好君子应该做的事情。处在贫贱的境况上,就在贫贱境况上修道行道,做好君子应该做的事情。处在患难的境况上,就在患难境况上修道行道,做好君子应该做的事情。因此,无论处在什么境况,都安乐自在。那么,现在的君子,也应当就其所在的境况好好学习如何处于这样的境况修道行道,做好君子应该做的事情,而不羡慕本位之外的东西。处在富贵的境况上,就要好好学习怎样处于富贵境况修道行道,做好君子应该做的事情。处在贫贱、患难的境况上,就要好好学习怎样处于贫贱、患难境况修道行道,做好君子应该做的事情。因此,也可以无论处在什么境况,都安乐自在。)

这是君子立身处世之大道理!它告诉我们,怎样在现有的境况,自我塑造、自我成就,活得精彩,活得有意义。愚人转境不转心,智者转心不转境。

〔素〕处在。〔愿〕羡慕。〔君子素其位而行,不愿乎其外〕君子在自己所处的境况上修道行道,做好君子应该做的事情,而不羡慕本位之外的东西。〔素富贵,行乎富贵〕处在富贵的境况上,就在富贵境况上修道行道,做好君子应该做的事情。〔无入而不自得〕无论处在什么境况,都安乐自在。〔素富贵,学处乎富贵〕处在富贵的境况上,就要好好学习怎样在富贵境况上修道行道,做好君子应该做的事情。

问:如何是“做好君子应该做的事情”?

答:格除私欲,按照良知来做事,当行则行,当止则止,当生则生,当死则死。

 

先德云:“淡泊以明志,宁静以致远。”(不追求名利,才能使志趣高洁;身心宁静,才能实现远大的理想。)

《二程遗书》云:“心之躁者,不热而烦,不寒而栗,无所恶而怒,无所悦而喜,无所取而起。君子莫大于正其气,欲正其气,莫若正其志。其志既正,则虽热不烦,虽寒不栗,无所怒,无所喜,无所取,去就犹是,死生犹是,夫是之谓不动心。”

〔二程〕宋理学家程颢﹑程颐兄弟。〔去就犹是〕当官或者罢官,得到或者失去,乃至富贵或者贫贱,都一样。

阳明先生云:“志不立,如无舵之舟,无衔之马,漂荡奔逸,终亦何所底乎?”(《王阳明全集》)

〔衔〕勒马的嚼子

 

孟子曰:“人有鸡犬放,则知求之;有放心,而不知求。学问之道无他,求其放心而已矣。”(《孟子·告子章》)

(译文:人的鸡狗丢失了,倒晓得去找回来;心丢失了,却不晓得去找回来。做人的学问,没有别的什么,就是把那丢失了的心找回来罢了。)

〔学问之道〕这里的“学问”不是指系统的知识,而是心性的涵养,做人的学问。

 

孟子曰:“养吾浩然之气。”(《孟子·公孫丑》)

〔养吾浩然之气〕培养我勇敢无畏的凛然正气。〔浩然之气〕孟子云:“其为气也,至大至刚,以直养而无害,则塞于天地之间。”(译文:浩然之气,至为广大,刚健无比,用坦荡的胸怀去培养它而不加以伤害,就会充满天地之间。)〔浩然〕形容正大刚直。

孟子曰:“富贵不能淫,贫贱不能移,威武不能屈,此之谓大丈夫。”(《孟子·滕文公下》)

(译文:富贵不能迷乱他的心目,贫贱不能改变他的操守,权势和武力不能使他屈服,这才叫作大丈夫。”)

 

子曰:富与贵,是人之所欲也,不以其道得之,不处也;贫与贱,是人之所恶也,不以其道得之,不去也。君子去仁,恶乎成名?君子无终食之间违仁,造次必于是,颠沛必于是。”(《论语·里仁》)

译文:孔子说:金钱和地位,这是人人都喜好的,但如果不是用仁道来获得,君子是不接受的;贫困和卑贱,这是人人都厌恶的,但如果不是用仁道来摆脱,君子是不摆脱的。君子一旦离开了仁道,怎么能够成就好名声呢?所以,君子在任何时候,哪怕是在吃一顿饭的短暂时间里也不离开仁道,仓促匆忙的时候一定是这样,颠沛流离的时候也一定是这样。

〔恶(wū)乎〕哪里,怎么。〔造次〕匆忙,仓促。〔颠沛〕穷困,受挫折。〔仁道〕仁爱之道。

 

先德云:“然作圣不难,在自明其明德。欲明其明德,须从格物致知下手。倘私欲之物,不能极力克除,则本有良知,决难彻底显现。欲令良知显现,当于日用云为,常起觉照,不使一切违理情想,暂萌于心。常使其心,虚明洞彻。如镜当台,随境映现;但照前境,不随境转。妍媸自彼,于我何干?来不预计,去不留恋。若或违理情想,稍有萌动,即当严以攻治,剿除令尽。如与贼军对敌,不但不使侵我封疆,尚须斩将搴旗,剿灭余党。

(译文:然而,要作圣人也不难,只在于彰明自己光明正大的性德。要彰明自己光明正大的自性之德,必须从“格除私欲之物,而显现自心本有之良知”下手。倘如私欲之物,不能极力克除,则本有的良知,决难彻底显现。欲令良知显现,就应当在日用间,起心动念、言语造作之时,常起觉照,不使一切与理相违的情绪、念头,哪怕是短暂地萌发于心。要常使其心,虚明洞彻,如明镜当台,面前有什麽就仅仅是映现它们,而不要被它们牵转。是美是丑是它们自己的事,与我有何干系?来时没有期盼等待,去了也没有失望留恋。假如违理情想,刚有显露,即当严以攻治,剿除令尽。如同与贼军对敌,不但不让他们侵犯我的疆土,尚须斩将夺旗,剿灭余党,连根铲除。

〔自明其明德〕彰显自己光明正大的性德。光明正大之性德,人人本具,但为私欲所蔽,犹如宝镜蒙尘。只要格除私欲,光明性德自现(尘尽光出)。

〔私欲〕以损人利己损公利私,来满足自己的欲望。私欲乃是万恶之源,是个人、家庭、社会、国家、乃至世界之大敌。《论语·颜渊》云:“己所不欲,勿施于人。”(这是君子为人处世的准则,小人则反其道而行之。)朱子(朱熹)云:“故为仁者,必有以胜私欲而复(回归)于礼。”《论语集注》)《后汉纪·灵帝纪中》云:“从小人之邪意,顺无知之私慾,殆者之危,莫过于今。”《荀子·修身》云:“此言君子之能以公义胜私欲也。”(这是说,君子能用符合公众利益的道义,来战胜个人的私欲。)〔君子〕道德高尚的人。〔小人〕品格卑下的人。

〔格物致知〕格除私欲之物,而显现自心本有之良知。《礼记·大学》云:“致知在格物,物格而后知至。”(详见《论格物致知》〔云为〕言论行为。〔觉照〕就是清楚的知道自己当下的念头、情绪是什麽。这是转恶为善、转迷为悟、转凡为圣的基本功夫。故当于一切时一切处,随身口意有所作业,悉当返观,了知是心。〔妍〕美丽。〔媸(chī)〕相貌丑陋,与“妍”相对。〔萌动〕刚有显露。〔封疆〕交给一位官员全权管理的地区。〔搴(qiān)〕拔取。

 

龙溪先生云:“吾人今日讲学,先要一切世情淡得下,此是吾立定脚跟第一义。‘淡’原是心之本体,有何可厌?唯心体上淡得下,便无许多劳攘,便自明白,便能知几,可与入德,直入至无喜无怒、无声无臭。只是淡到极处,立心为己,便是达天德根基。若起头清脱不出,到底夹带包藏,只在世情上拣得一件好题目做,与孔门‘暗然日章’家法,奚翅(只)千里!”(《龙溪王先生全集》)

〔先要一切世情淡得下〕与人无争,于世无求。〔知几〕谓有预见,看出事物发生变化的隐微征兆。〔立心为己〕孔子曰::“古之学者为己,今之学者为人。”(《论语·宪问》)意思是说:古代学者学习的目的在于修养自己的道德、学问,而现代学者学习的目的却是为了装饰自己,给别人看。所谓“为己”是说学习的终极目标是提高自己的德行,做一个真正的人。

〔暗然而日章〕《中庸》曰:“君子之道,闇然而日章;小人之道,的然而日亡。”(君子的成长往往一开始默默无闻,随着时间的推移,境界越来越高,德行越来越彰显,就像太阳从地平线慢慢升起来,越来越光亮;小人心胸比较狭隘,急于求成,一开始出来的时候像放卫星似的闪亮,过了一会,慢慢地萎缩了,好比昙花一现,因为缺乏后续力量的支撑。)〔翅〕古同“啻(chì)”,但,只。

龙溪先生云:“有事时,主宰常寂,自不至逐物;无事时,主宰惺惺,自不至著空。”(《龙溪王先生全集》)

〔惺惺〕神志清醒。

 

阳明先生云:“变化气质,居常平时无所见,惟唯有当利害,经变故,遭屈辱,平时愤怒者到此能不愤怒,忧惶失措者到此能不忧惶失措,始是(功夫)能有得力处,亦便是(功夫)用力处。”(《王阳明全集》)

〔变化气质,居常无所见〕通过修学所产生的心理素质变化,平时见不到。(唯有当利害经变故遭屈辱,此时才能够检验出平时修学的功夫做得如何。)

“或问:‘释氏(佛家)亦务养心,然要之不可以治天下,何也?’先生(阳明先生)曰:‘吾儒养心,未尝离却事物,只顺其天则自然,就是功夫。释氏却要尽绝事物,把心看做幻相,渐入虚寂去了。与世间若无些子交涉,所以不可治天下。’”(《王阳明全集》)

〔天则〕自然的法则。〔只顺其天则自然〕只须随顺事物之天则(客观规律),自自然然地做去。

 

阳明先生云:“外面是非毁誉,亦好资之以为警切砥砺之地,却不得以此稍动其心,(否则)便将流于日劳心拙而不自知矣”(《王阳明全集》)

阳明先生云:“毁誉荣辱之来,非独不以动其心,且资之以为切磋砥砺之地,故君子无入而不自得,正以其无入而非学也。若夫闻誉则喜,闻毁则戚,则将惶惶于外,惟日之不足矣,其何以为君子!往年驾在留都,左右交谗。某于武庙,当时祸且不测,僚属咸危惧,谓:‘君疑若此(皇上如此怀疑你),宜图所以自解者。’某(阳明先生自称)曰:‘君子不求天下之信己也,自信而已,吾方求以自信之不暇,而暇求人之信己乎?’”(《王阳明全集》)

〔驾〕这里指帝王的车,转指帝王。〔当时祸且不测〕阳明先生生擒叛王朱宸濠,其盖世之功非但未得任何肯定与奖励,反而遭到宦官们在皇帝(明武宗)面前恶毒诋毁陷害,在“暗结宸濠”、“目无君上”、“必反”等被罗织的六大罪名之下,阳明先生处于“君疑”的处境,随时都有杀身灭门之祸。(详见《王阳明传》

阳明先生云:“学问功夫于一切声利嗜好俱能脱落殆尽,尚有一种生死念头,毫发挂滞,便于全体有未融释处。人于生死念头本从生身命根上带来,故不易去,若于此处见得破透得过,此心全体方是流行无碍。”(《传习录》)

 

阳明先生开示道:“圣人述《六经》,只是要正人心,只是要存天理,去人欲。”又云:“只念念要存天理,即是立志。能不忘乎此,久则自然心中凝聚,犹道家所谓结圣胎也。此天理之念常存,驯至于美、大、圣、神,亦只从此一念存养扩充去耳。”(《王阳明全集》)

〔六经〕《诗》、《书》、《礼》、《乐》、《易》、《春秋》六部儒家经典。这六部经典著作的全名依次为《诗经》、《书经》(即《尚书》)、《礼记》、《易经》(即《周易》)、《乐经》、《春秋》。〔天理〕无私欲之心。阳明先生云:“此心无私欲之蔽,即是天理,不须外面添一分。”(《王阳明全集》)〔人欲〕私欲之心。(详见《天理人欲图》)〔私欲〕以损人利己、损公利私,来满足自己的欲望。

无私欲之心天理,是良知做主,支配着身(行为)(言语)(思想)。反之,私欲之心,是贪、嗔、痴在做主,支配着身(行为)(言语)(思想)

 

所以,特别要在起心动念处做功夫:常起觉照,狠斗私欲一闪念。这是念念致良知的工夫。阳明先生开示道:“无事时,将好色、好货、好名等私欲逐一追究搜寻出来,定要拔去病根,永不复起,方始为快。常如猫之捕鼠,一眼看着,一耳听着,才有一念萌动,即与克去,斩钉截铁,不可姑容与他方便,不可窝藏,不可放他出路,方是真实用功,方能扫除廓清。”(《王阳明全集》)

〔货〕财物,金钱珠玉布帛的总称。〔好色、好货、好名等私欲〕是说,为了获取色、财、名而不择手段,损人利己,损公利私。

 

“尚谦问:‘孟子之不动心,与告子异?’先生曰:‘告子是硬把捉着此心,要他不动;孟子却是集义到自然不动。’”(《王阳明全集》)

〔告子〕孟子同时的思想家,以不动心的工夫而闻名。(详见《不动心有道乎》)〔集义〕行事合乎道义。阳明先生云:“集义是复其心之本体。”又云:“君子之学,终身只是‘集义’一事。义者,宜也。心得其宜之谓义。能致良知,则心得其宜矣,故‘集义’亦只是致良知。君子之酬酢chóu zuò,应酬交往)万变,当行则行,当止则止,当生则生,当死则死。斟酌调停,无非是致其良知,以求自慊而已。”(《王阳明全集》)〔自慊(qiè意)〕自足。慊:满足、满意。

先生(王阳明)曰:孟子不动心,告子不动心,所异只在毫厘间。告子只在不动心上著功,孟子便直从此心原不动处分晓(找出答案):心之本体原是不动的,只为所行有不合义,便动了。孟子不论心之动与不动,只是‘集义’,所行无不是义,此心自然无可动处。若告子只要此心不动,便是把捉此心,将他生生不息之根反阻挠了。此非徒无益,而又害之。孟子‘集义’工夫,自是养得充满,并无馁něi,饥饿、缺乏)歉;自是纵横自在,活泼泼地。此便是浩然之气。”(《王阳明全集》)

阳明先生云:“只存得此心常见在(只存得此心在当下,没有走失),便是学。过去未来事,思之何益?徒放心耳(白白地让心走失而已)!”(《王阳明全集》)

 

“丙辰(阳明先生年二十五岁)再会试,复被黜落。同寓友人以不第(落榜)为耻。先生曰:‘世情以不得第为耻,吾以不得第动心为耻。’”(《王阳明全集》)

〔再会试〕《王阳明全集》记载:“明年春(先生二十二岁),会试下第(去京城考进士,落榜),缙绅知者咸来慰谕。宰相李西涯戏曰:‘汝今岁不第,来科(下一届科举)必为状元,试作来科状元赋。’先生悬笔立就。诸老惊曰:‘天才!天才!’退(先生离开后)有忌者曰:‘此子取上第,目中无我辈矣(这家伙要是来科高中,眼中哪里还有我们这些人)!’及丙辰会试(先生二十五岁),果为忌者所抑(果然被嫉妒者压制不予录取)。同舍有以不第为耻者,先生慰之曰:‘世以不得第为耻,吾以不得第动心为耻。’识者服之。”

 

弘治十九年(先生三十五岁)。先生贬赴贵州龙场,刘瑾遣心腹二人,路尾其后,伺察其言动。先生既至杭州,值夏月天暑,又积劳致病,乃暂息于胜果寺。为刘瑾所派杀手逼迫投水自尽,不死。于是乘舟渡海逃命,其《泛海》诗云:

险夷原不滞胸中,

何异浮云过太空;

夜静海涛三万里,

月明飞锡下天风。

 

【险夷原不滞胸中,何异浮云过太空】

心中本来就没有危险与平安的分别,因此当所乘木船在惊涛骇浪中颠簸时,自己的心境,丝毫无异于闲看浮云飘过太空时那样的平和安详。

阳明先生那时是乘木船渡海以逃命(躲避太监刘瑾手下的追杀),在惊涛骇浪危急万分之时,能够吟出这样的诗句,足见其修心之境界。“吾心自有光明月”,便是定海神针。所以,修心不是在嘴上讲说,而是要在境缘上打磨、勘验。

修心,要做到不动心(心定),处变不惊,所谓:“泰山崩于前而色(脸色)不变,麋鹿兴于左(突然出现在身边)而目不瞬。”而且不为物扰,不被境夺,在逆顺境界中(利害得失、苦乐安危、成败毁誉等等),处之泰然。

【夜静海涛三万里,月明飞锡下天风。】

宁静的夜晚,万里海涛茫茫,在明月的照临下,犹如脚踏锡杖乘着天风飞渡大海。

〔飞锡〕掷锡杖飞空。西天得道高僧,往来多是飞锡。据记载,隐峰禅师游五台,出淮西,掷锡杖飞空而往。后指僧人云游。

 

阳明先生《瘗旅文》云:“自吾去父母乡国而来此,三年矣,历瘴毒而苟能自全,以吾未尝一日之戚戚也。”(自从我离开了父母家乡,来到龙场已经三年了,经受了瘴疠毒气的侵扰却能苟且保全,是因为我不曾有一天的忧伤啊。)

〔瘗(yì,埋葬)旅文〕为所埋葬的客死他乡之人而写作的祭文。在本祭文中,描述了先生谪居贵州龙场驿期间,目睹被流放的吏目一家三口暴死异乡,于是带着两个童子一同去埋葬和祭奠他们。〔童子〕未成年的仆役。

 

先生在龙场:

久之得家信,言逆瑾(逆贼刘瑾)闻先生不死,且闻父子相会于南都(都城南京),益大恚忌,矫旨勒龙山公致仕(假传圣旨勒令先生的父亲龙山公辞去官职)还乡。先生曰:“瑾怒尚未解也。得失荣辱,皆可付于度外。惟生死一念(刘瑾随时会派人来谋杀),自省未能超脱。”乃于居后凿石为椁guǒ,套在棺材外面的大棺材),昼夜端坐其中。久之,胸中洒然(洒脱自在,参破生死患难),若将终身夷狄、患难,俱忘之矣(对于可能终身为夷狄并生活在患难中,全都忘怀了)

〔夷狄〕古称东方部族为夷,北方部族为狄。常用以泛称除华夏族以外的各族。

仆人不堪其忧,每每患病。先生辄宽解之,又或歌诗制曲,相与谐笑,以适其意。因思设使古圣人当此(因而想到假使古圣人面对这样的处境),必有进于此者(肯定会比我做得更好)。吾今终未能免“排遣”二字(我现在始终是要以排遣的方法,来对付此困境,而做不到“无入而不自得焉”。),吾于格致工夫未到也(这说明我格物致知的功夫尚未到家啊)。

〔无入而不自得焉〕《中庸·第十四章》:“君子无入而不自得焉。”(译文:君子无论处于什么情况下都是安适自得的。)

忽一夕梦谒孟夫子(孟子)。孟夫子下阶迎之,先生鞠躬请教。孟夫子为讲“良知”一章,千言万语指证亲切,梦中不觉叫呼,仆从伴睡者俱惊醒。自是胸中始豁然大悟(世称“龙场悟道”)。叹曰:“圣贤左右逢源,只取用此‘良知’二字。所谓格物,为此(良知)者也;所谓致知,致此(良知)者也(详见《论格物致知》。不思而得,得甚么?不勉而中,中甚么?总不出此良知而已。惟其为良知。所以得不由思,中不由勉。若舍本性自然之知,而纷逐于闻见,纵然想得着,做得来,亦如取水于支流,终未达于江海。不过一事一物之知,而非原原本本之知。试之变化,终有窒碍,不由我做主。必如孔子从心不踰矩‘从心所欲不逾矩’,意思是:能随心所欲而不越出规矩),方是良知满用。故曰:‘无入而不自得焉。’如是,又何有‘穷通、荣辱、死生’之见,得以参(参杂)其间哉?”于是嘿(同“默”)记五经,以自证其旨,无不吻合,因著《五经臆说》。(摘自《王阳明传》

〔夫子〕旧时学生称老师。〔良知〕《孟子·尽心上》云:“所不虑(没有人我、亲疏、毁誉、得失等等的考虑)而知者,其良知也。”意思是:未被染污之本原道德意识即是良知,它能够正确地判断是非善恶,是客观、公正、如实之知。〔所谓格物,为此(良知)者也;所谓致知,致此(良知)者也〕“格物”,即是破除私欲。“致知”,即是致良知(令本有的良知显发出来)。“格物致知”,即是格除私欲,而致良知。(详见《天泉证道记(注)》)〔不思而得〕《中庸·第二十章》:“诚者,不勉而中、不思而得,从容中道,圣人也。”(译文:天生诚实的人,不必勉强而为人处事合理,不必思索而言语行动得当,从容不迫地履行中庸(不偏不倚)之道,这种人就是圣人。)〔五经〕五部儒家经典:《易》(《周易》)、《书》(《尚书》)、《诗》(《诗经》)、《礼》(《礼记》)、《春秋》。

 

德洪(钱德洪)昔在师门,或问:“用兵有术否(用兵有诀窍吗)?”夫子(阳明先生)曰:“用兵何术?但学问纯笃,养得此心不动,乃术尔(这就是诀窍)。凡人智能,相去不甚远(所有人的智能,彼此都相差不多),胜负之决不待卜诸临阵(胜负不是取决于临阵时的谋划)只在此心动与不动之间。昔与宁王(反叛的宁王朱宸濠)逆战于湖上时,南风转急,面命某某为火攻之具(我当面命令某某要他准备火攻之具)。是时前军正挫却(当时前军正吃败仗),某某对立矍视(某某傻乎乎地站在我面前双目茫然),三四申告(我再三再四命令他),耳如弗闻(他都像没听见)。此辈皆有大名于时者(这些人都是当时大有声望者),平时智术岂有不足?临事忙(茫然)(失落)若此,智术将安所施(即便有智术,又怎么能够施展得出来呢)?”

 

又尝闻邹谦之曰:“昔先生与宁王交战时,与二三(几位)同志坐中军讲学。谍者(暗探)走报(奔往相告)前军失利,坐中皆有怖色。先生出见谍者,退而就坐,复接绪言(接着离开时的最后一句话话继续讲下去),神色自若。顷之(不久),谍者走报贼兵大溃,坐中皆有喜色。先生出见谍者,退而就坐,复接绪言,神色亦自若。”

 

又尝闻陈惟濬jùn曰:“惟濬尝闻之尚谦矣。尚谦言,昔见有侍于先生者(过去曾见先生的一位侍者),自称可与行师(自称可以统军作战)。先生问之(先生问他凭什么)。对曰:‘某能不动心。’曰:‘不动心可易言耶(不动心是可以随便做到的吗)?’对曰:‘某得制动之方(我有制心不动的方法)。’先生笑曰:‘此心当对敌时且要制动,又谁与发谋出虑耶(对敌时你还得去制心不动,那么谁来出谋划策呢)?’又问(此人又问道):‘今人有不知学问者,尽能履险不惧(能够完全做到临危不惧),是亦可与行师否?’先生曰:‘人之性气刚者亦能履险不惧,但其心必待强持而后能(但其心必须强制保持才能够做到不动)。即强持便是本体之蔽(这强持其心不动,便是遮蔽了本体),便不能宰割庶事(便不能够完全做主地谋划命令各事;意思是,他会受到强持和私欲的干扰,而不能够完全做主地按照客观情况,以最佳方案来谋划命令各事),孟施舍之所谓守气者也(孟施舍之保持勇气就属于这一类)。若人真肯在良知上用功,时时精明,不蔽于欲(其良知不被私欲遮蔽),自能临事不动(自然就能够临事不动心)。不动真体(其心不动,不为恐惧、私欲、境缘和妄念所扰),自能应变无穷(自然就能够正确地应付事态的各种发展变化,没有穷尽)。此曾子之所谓守约(这就是曾子之简易可行的办法):自反而缩,虽千万人吾往者也。’”(详见《不动心有道乎》

〔孟施舍〕一位战国时代的勇士。〔自反而缩,虽千万人吾往者也〕如果反躬自问,自己是站在道义的一方,那么即使面对千军万马,我也会冲上去了。(详见《不动心有道乎》)〔缩〕正直,指符合正当的道理、准则。

 

又尝闻刘邦采曰:“昔有问(过去有人问):‘人能养得此心不动,即可与行师否?’先生曰:‘也须学过(还必须学过军事)。此是对刀杀人事,岂意想可得?必须身习其事,斯节制渐明(于是对于部队的指挥管辖方法措施就会逐渐心中有数),智慧渐周,方可信行天下(才可以不错乱地统军作战于天下)。未有不履其事而能造其理者(未有不实践其事而能通晓其理者),此后世格物之学所以为谬也。孔子自谓军旅之事未之学,此亦不是谦言(这并不是谦虚,而是实话)

〔孔子自谓军旅之事未之学〕《论语·卫灵公》:“卫灵公问陈于孔,孔子对曰:俎豆之事,则尝闻之矣;军旅之事,未之学也。”(译文:卫灵公向孔子询问排兵布阵的方法。孔子回答说:‘祭祀礼仪方面的事情,我听说过;用兵打仗的事,从来没有学过。’)〔陈〕同“阵”,军队作战时,布列的阵势。〔俎豆〕古代盛肉食的器皿,用于祭祀。此处喻指礼仪之事。

但圣人得位行志(然而圣人得其位而行其志),自有消变未形之道(自然有其消灭事变于未形成之道),不须用此(而不须用武力去征服镇压)。后世论治(后世讲论国家和地方的治理),根源上(‘注重教化,润泽人心,让百姓安居乐业’这一根本)全不讲及,每事只在半中截做起(每次都是等到民乱反叛才来治理),故犯手脚(所以必须动用军队来征服镇压)。若在根源上讲求(若是在‘注重教化,润泽人心,让百姓安居乐业’这一根本下功夫来治理),岂有必事杀人而后安得人之理(哪有必须通过镇压杀戮才能够安定地方百姓的道理呢)

〔消灭事变于未形成〕将事变形成之因从根本上消灭,事变自然就不会形成。所谓:扬汤止沸,何如釜底抽薪。例如两广思田之乱,叛民拥军七万余,提督都御史姚镆调四省十万精兵征讨,不能取胜。朝廷委任先生总督两广及江西湖广军务前去平叛,先生不折一矢(没有耗费一支箭),不戮一卒(不死一人),不到一个月的时间,就彻底平息叛乱,而且叛民首领卢苏、王受是欣然自缚归降,戴罪立功。二者真是天渊之别。〔扬汤止沸〕把锅里开着的水舀起来再倒回去,使它凉下来不沸腾。

某自征赣以来(我自从征讨南赣以来),朝廷使我日(每日)以杀人为事,心岂割忍(内心哪能受得了这种残忍之事)?但事势至此(但事情的形势已经发展到了这一步,有什么办法呢)。譬之既病之人(譬如一个已经得了重病的人),且须治其外邪(必须治其外邪),方可扶回元气(才可以扶回元气)。病后施药(让病了的人服药,虽然难受),犹胜立视其死故耳(但总比站着眼睁睁看着他死去好吧?喻指征服镇压叛乱虽然残忍,但总比‘民不聊生、国破家亡’好吧)。可惜平生精神(可惜我平生精力),俱用此等没紧要事上去了(都用在此等没紧要的事上去了,指统军作战征服镇压叛乱)。’”

〔外邪〕中医所指风﹑寒﹑暑﹑湿﹑燥﹑火和疫疠之气等从外侵入人体的致病因素。〔可惜平生精神,俱用此等没紧要事〕这是在感叹:没有机会能够把自己平生精力用在‘注重教化,润泽人心,让百姓安居乐业’这一根本治理上。

 

《王畿集·读先师‘再报海日翁吉安起兵’序》云:“师(阳明先生)既献俘,闭门待命(在家等待皇上的命令)。一日,召诸生入讲曰:‘我自用兵以来,致知格物之功愈觉精透。’众谓兵革浩穰,日给不暇(每天时间都不够用),或以为迂。

〔献俘〕古代一种军礼。凯旋时以所获俘虏献于宗庙,显示战功。〔浩穰(ráng)〕繁多,重大。〔兵革〕兵器与衣甲,这里喻指战争。〔或以为迂〕众人都认为,在行军打仗这样匆忙紧张的时候还要格物致知,实在太迂腐了。〔迂〕言行或见解陈旧不合时宜。

师曰:‘致知(致良知)在于格物(格除私欲),正是对境应感,实用力处。平时执持怠缓,无甚查考,及其军旅酬酢(应对),呼吸存亡(呼吸之间决定存亡),宗社(国家)安危所系,全体精神只从一念入微处,自照自察。一些著不得防检(防范检束),一毫容不得放纵。勿助勿忘,触机神应,乃是良知妙用(乃是良知正确判断是非取舍之妙用),以顺万物之自然(完全按照客观规律办事),而我无与焉(没有那个小我参与)。’”(有此功夫,命终心不颠倒,必定了脱生死。)

〔宗社〕宗庙和社稷的合称,借指国家。〔勿助勿忘〕既不著意去保持一念入微,也不要忘记一念入微。〔小我〕从私利出发的我。

〔一念入微〕龙溪先生云:“吾人此生干当(所作所为),无巧说,无多术,只从一念入微处讨生死。全体精神打并归一,看他起处,看他落处,精专凝定,不复知有其他。此念绵密,道力胜于业力,习气自无从而入,杂念自无从而生。此是端本澄源(复还本体)第一义,所谓宗要也。”(《答李渐庵·第二书》)又云:“致知(致良知)无巧法,无假外求,只在一念入微处讨真假。”(《与陶念斋》)又云:“从一念入微取证,便是入圣之基。”(《书庐野永思卷后》)

 

问:“静时亦觉意思好,才遇事便不同,如何?”先生曰:“是徒知静养而不用克己工夫也。如此,临事便要倾倒。人须在事上磨,方立得住,方能‘静亦定,动亦定’。”(《王阳明全集》)

〔克己〕先生云:“克己须要扫除廓清(私欲),一毫不存方是。有一毫(私欲)在,则众恶相引而来。”

 

 

参考阅读:

不动心有道乎